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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明 第六十四章 银州关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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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四章 银州关口

银州关位于米脂的最北端,是一个典型的突出部。过了银州关之后,北、东、西三个方向全都是榆林府的地界,稍微再往北走二三十里,就是蒙古的套北地区了。

这座雄关始建于北宋末年,是西夏人修建的。到了本朝,永乐年间曾经扩建过,一直到了嘉靖末年又修缮过一次,是山、陕一带很重要的战略要地,一度囤积重兵。但那毕竟已经是隔了很多年的老皇历,再也翻不得了。

时过境迁,随着政治**,军事上也烂的一塌糊涂。吃空饷成了官军将领们最常见的生财手段,现在的银州关到底有多少兵员谁也搞不清楚,至于边防之事……只能说是有边无防。

按照兵簿上的数字,银州关应该有三千七百士兵,当然这是说的齐装满员状态。事实上从明成祖朱棣时期算起,就从来没有达到过这个数目,甚至连纸面上的数字都没有达不到。到了万历年间,为了加强榆林卫,又抽走了一些人,人数就更少了。

时至今日,银州关守军能有两千人,就已经算个奇迹了。

按照常理推算,哪怕银州关守军减少一半,还有差不多两千人的规模。近两千占据雄关险要地形的守军,绝对可以把脱不花的残部打的落花流水,至少也应该有绝对的把握堵死敌人的去路。但事实根本就不是那个样子,毕竟卫所兵和野战军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和野战军不同,银州关隶的兵员当中有一多半是没有什么战斗力的“官屯兵”,主要从事耕田种地的工作,剩下那一半当中还有差不多五成是战斗力低下的辅兵,真正可以拉到战场上打仗的战兵,要是能有五百人的话,就已经相当对得起朝廷了。

从万历三十四年开始算起,拖欠军饷的状况是一直存在,到了天启朝就愈发的积重难返了。因为曾经调走一些士兵,但建制却没有随之降低,银州关的最高军事长官依旧挂着一个总兵官的头衔。

吃空饷是多年的惯例,纸面上的虚兵太多真正的实兵少的可怜,虽然朝廷早就知道这种状况的存在,却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升官当然皆大欢喜,若是集体降级的话,谁也不愿意。这就导致了一种看起来非常滑稽的状况——军官太多,士兵太少。

当官就是为了发财,既然朝廷上的饷银发不下来,那就只能喝兵血了。

把士兵变成军官的“打工仔”都算是轻的,疯狂克扣甚至变卖军用物资已经成了半公开的秘密,直接导致了战斗力的崩溃。

朝廷不知道这种状况吗?当然是知道的,只是没有办法罢了。那些个军官也就愈发的肆无忌惮起来,甚至理直气壮的硬怼朝廷的调查人员:兄弟们饿着肚子给朝廷守关已经比岳武穆还要精忠报国了,朝廷还想怎么样?

军官们能够约束士兵,没有让士兵一哄而散,就已经足够对得起朝廷了。还想要兄弟们去和敌人拼命,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两年多以前,辽东前线正在打仗呢,宁远的士兵就哗变了,就是因为拖欠了四个月的军饷,不也不了了之了么?好歹银州关这边的兄弟们连前年的军饷都没有见过呢,还没有哗变,这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正面交战不可能,因为军资军械都已经变卖的差不多了,肯定打不过蒙古人。守关的话……只要蒙古人不来攻打,还是能够做到的。

所以,银州关上上下下都秉承着一个非常现实的理念:蒙古人过来了,就放行,只要关口还掌握在手中,就是大功一件。

前些日子,当蒙古人大摇大摆的通过关口之时,关上的守军就那么眼巴巴的看着,就好像已经和蒙古人有了“互不侵犯”的默契一样。现如今蒙古人要走,自然也不会阻拦。

就这样,脱不花残部堂而皇之的驻扎在关口附近,关上的守军就只当做是没有看到。最多就是等蒙古人走远之后象征性的追击一下,好歹也要做个样子出来嘛!

只可惜,脱不花似乎没有急于过关的意思,在关右停留了整整一个晚上,也没有要挪窝的意思……

张宁早就知道卫所兵已经烂了,却没有想到会糜烂到这种程度:敌人就在接触范围之内,却全都大眼瞪小眼的看着,连一点交战的意思都没有。

一个小小的里长,当然不可能给守军下达任何命令,他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用温珠换回那三千多老百姓,然后让这些人尽快入关。

面对剑拔弩张已经摆开阵势的大军,身边却只有寥寥数人,要说毫不畏惧那就有点自欺欺人了,连张宁都有点怵,更何况晏子宾等人。

晏大老爷还是第一次直面这么多的蒙古兵,那股硬生生搅动起来的肃杀之气弥漫升腾,吓得他腿都软了。不过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就算是打肿脸充胖子也得做出一点英雄气概来。

“不过是一群挑梁之丑,本官一点都不怕,真的不是怕……”

李鸿基的胆子真大,脸色比张宁还要自然,还能毫不客气的讥讽县太爷:“不怕你哆嗦什么?”

“我哆嗦了吗?那是因为……蒙古人真的不会冲过来吧?”

李鸿基懒得理会晏子宾,直接对张宁说道:“怪人,一会交换的时候,若是脱不花那老狐狸翻脸,你就骑我的马快跑,或许有机会逃走……我留下来先一刀砍了温珠这个祸胎再说……”

有一匹马就想逃走?那简直就是对蒙古骑兵的侮辱。既然已经来了,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反而愈发的镇定了许多:“无论如何,都要脱不花先放人。然后你和县尊大人带着百姓尽快入关,我留在这里做最后的交易……”

“还是我来吧……”

张宁的态度非常坚决:“不用争了,就按我说的办!”

赶着驴车慢悠悠的停在关口之前,和远处的蒙古大军遥遥相对,仿佛面对着汪洋大海的一块礁石。

一骑快马陡然冲出蒙古军阵,朝着张宁他们飞驰而来。

是老熟人格鲁哈。

当格鲁哈冲到距离驴车七八十步的距离之时,张宁猛然一把揪住温珠,将锋锐的马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厉声呼喝:“止步!”

格鲁哈猛然一勒缰绳,战马顿时人立而起,硬生生的止住了前冲的势头。

谈判之时,必须给双方留出足够的安全距离。

“你们先放人。”

“同时放人……”

张宁的脸孔已经有些扭曲了,狠狠的把温珠的脑袋往下一按:“那不可能,你们必须先放人。”

格鲁哈明显得到了脱不花的授权,并没有再做坚持,而是抽出马刀摇晃了几下。

随着他的这个动作,对面的蒙古军阵虚虚让开,那些被俘的百姓出现在张宁的视野之中。

这些被俘的百姓全都被捆绑成一串一串的,脚步踉跄行动很慢,但他们显然已经明白了眼前的情形到底意味着什么。

自从被俘以来,就已万念俱灰,想不到在最后时刻还有人惦念着他们,甚至不惜冒险前来也要把他们带回去。

每一双眼眸中都闪耀着希望的神采和希冀的泪水,慢慢的穿过张宁和蒙古军之间的空旷地带。

张宁知道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连讲话的声音都变了腔调,扯着嗓子高呼:“给他们松绑,快——”

松开了几个人之后,这几个人有松开了更多人……

“晏太尊,活三千余百姓的功劳就在这里了,只要你能带着他们尽快入关,这些功劳全都是你的……”

历经艰辛,以身犯险,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嘛。

晏子宾很清楚的知道这就是最关键的时刻,站在驴车上高声呐喊:“我乃米脂县晏子宾,诸民随我来,快……”

虽然晏子宾这人确实不怎么样,而且总是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但他的身份显然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虽然仅仅只是一个区区的芝麻官,但是在这些老百姓的心目中也具有很大的权威。众人都知道眼前的局面到底有多么凶险,若是蒙古人翻脸的话,马上就可以扑过来杀个血流成河。

百姓们跟在驴车之后,浩浩荡荡朝着银州关口狂奔而去。

只要进了关,就算是安全了!

“怪人,你……”

“不用管我,你快走。”

“万一……我回去之后怎么对月娘姊姊交代?”

“别他娘废话了,快滚。”

“你……硬是要得,我这辈子没有服过什么人,这一次是真的服你了。”李鸿基追着那些百姓的脚步朝东而去。

“我们已经放人了,你也应该……”

“不着急,难道你们还怕我跑了不成?”张宁嘿嘿的冷笑着,继续把马刀架在温珠的脖子上。

这个时候才是最危险的,只要对面的蒙古兵有一丁点的异常动作,甚至只要是看到格鲁哈身手去摸背后的那张弓,张宁就会毫不犹豫的一刀砍下温珠的脑袋然后坦然受死。

以一己之力面对漫山遍野的蒙古军,连张宁自己都有种慷慨豪迈的使命感。

好在蒙古军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对面的格鲁哈都一动不动,就那么僵持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张宁的腿都有些麻了,手也有些僵了。

“疼,张先生小心些。”

当被捆绑的结结实实的温珠喊疼的时候,张宁才注意到自己的动作有点大,锋锐的刀刃已经在温珠的脖子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赶紧抬了抬手,将刀子挪开了一些:“放心,只要你们的人不乱动,我就不会杀你!”

其实,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温珠比张宁紧张的多,他无比的希望舅舅千万不要一时冲动,要不然自己的脑袋就真的保不住了。

“放心,张先生放心,舅舅不会拿我的性命冒险。”

“我知道脱不花会不顾一切的把你救回去,为了保住你的命,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你真的不必为自己的小命担忧,反而是我……需要为自己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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