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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明 第十九章 远来是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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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远来是客

今年的第一场雪终于落了下来。

一直到了辰时仲刻,天空中依旧彤云密布,飘飘洒洒的雪花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愈发的不可收拾。初始还只是微微荡荡的小风,没几下就开始嘶吼,在低空中席卷着,掠过树尖子发出阵阵吓人的尖啸,把塞外朔风的凛凛之威展现的淋漓尽致。

狂风席卷着堆落在墙角如盐如粉的雪沫子,仿佛起了重重大雾,连窗外的远山都看不分明。如皓白鹤羽似漫天梨花的雪片子遮桥蔽路,扯地连天的飞雪总是让人想起三月的柳絮,只是那阵阵寒威与嗖嗖的冷意,却于春暖花开的季节没有半点相干。

芝宝虽然金贵,在乡民手中终究没有啥大用,所以大家都在期盼着隆丰号的商队到来,好把芝宝换成各式各样的急需之物,换成白花花的银子和叮当作响的铜钱。很多乡民都拟好了购物清单,只等商队来了,就破天荒的大肆采购一番。很多人甚至已经在私下了商议好了:要多换铜钱,少换白银。因为这几年银价一直在跌,铜钱却愈发的坚挺,这笔账一定要算清楚了。

“这大风,怕是连长城都要吹倒一半了。”李破缸抖落了蓑衣上的积雪,挑帘子进来,搓着双手凑到炉火旁边:“大伙还是不要等了,我估计隆丰号的商队是不会来了。”

李破缸——也就是那个爱唱道情的乡村歌手,原本也算是眉清目秀样貌周正之人,只是这个土的掉渣的名字上不了台面。其实乡村之中多是这类名字,一来是庄户人家不讲究,也懒得请人给孩子取个文雅的名号;二来取个歪名也是为了孩子好。当时的医疗技术比较落后,婴儿的死亡率非常高。据说阎王爷很难对生死簿上那些歪瓜裂枣一般的名字有什么兴趣,所以才不会夭折。

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象有钱人那样买很多一直都想买却从不敢买的物件儿,众人就向期盼新年的孩子一样心痒难耐,所以专门安排李破缸在村口,要他迎一迎远道而来的商队。

奈何风狂雪盛,李破缸实在打熬不住,所以才跑了回来,一边在炉火前烘烤着冻僵的双手,一边有些失望的说道:“这风雪也忒大了些,连道路都已经遮住了,我看隆丰商队是不会来了。大家还是散了吧……”

“别急,再等一等吧。”张宁双手捧着一杯热水,望着炉中升腾雀跃的火苗,很有把握的说道:“上一次我已经和胡掌柜约好了,定在今日出售芝宝,隆丰商队或许会因为风雪到的晚一些,却绝对不会不来。”

以前的年月,商队每年只过来两次,分明是秋末和开春。因为上一次张宁已经和胡掌柜约好了再次出售芝宝的日期,所以商队还会再来。

在来到大明朝之前,张宁也是公司的老总,深谙经营之道,非常明白一个手握紧俏物资的大客户到底有多么重要,所以坚信商队一定会在今日赶到。

大量的芝宝,无论放到哪里都是非常紧俏的抢手货。张宁因为出手芝宝狠狠的赚了一笔,但是他深知,隆丰号把这些芝宝拿回去之后稍稍加工一下,肯定会赚取数倍的利润。

利字当头,只要不是下刀子,隆丰号的商队就一定会来。

而且隆丰号也是晋商当中有名的字号,最重诺言,把信誉看的比生命都要重要。既然胡掌柜已经约好今日来李家寨子,那就绝对不会推到明日。

果不其然,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外面就传来孩子的呼喊之声:“来了,来了……”

等候了这么久,终于还是来了,乡亲们已经坐不住,纷纷出门去迎。

翻翻滚滚的飞雪当中,只见一骑黑马在乡间小路上飞奔,片刻之间就穿过了李家寨唯一的那条“主干道”,轻车熟路的来到月娘家的门口。

黑马极是神骏,急促的马蹄声中,把地面上的薄冰积雪踏的四下飞溅。远远的看到出来相迎的诸乡邻,马上的骑士猛然勒住缰绳,黑马发出低低的嘶鸣声人立而起。

马头、马尾等处满是皑皑的白雪,睫毛上已经冻结出了冰花。只有肋下等处的毛片已经被汗水打的精湿,结了一层薄冰,这显然是长途飞奔的结果。

骑马之人穿着一件黑色的斗篷,肩上的积雪已有寸余,非常利索的滚鞍下马,抹掉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副笑呵呵的嘴脸。

竟然是胡掌柜,真看不出,这么一个脸上总是带着亲切笑容的商人竟然有如此精湛的骑术,早已经把旁边的李鸿基羡慕的要死要活了。

虽然全身落满了积雪,胡掌柜的脑袋上却蒸腾着热气,快步走到张宁面前,微微粗喘着见了个礼:“让您家久等了,虽然晚了个把时辰,总算是没有逾期。”

张宁笑道:“胡掌柜真是个信人,这大风大雪的天气,路上必然艰难,其实也不必急在这一时三刻……”

“您家可以不急,我们做生意的却不能不急。约好了是今日午时之前,错过一刻也不行。若没有这点信誉,我隆丰号还如何立足?”

“哈哈,隆丰号能把生意做这么大,也不是没有原因啊。屋里请,屋里暖和暖和……”

右手虚虚一引,做出个请进的手势,把满身风雪的胡掌柜让到了堂屋之中。

张宁谈笑风生,别的乡亲们却是满腹狐疑:不是说好商队要来的么?怎只来了一人?若是没有带着大量的货物,大家的芝宝还怎么交换?看胡掌柜的样子,也不象是携带了很多金银铜钱的架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风雪这么大,道路遮蔽,路途之上必然艰难,这是完全可以想象到的事情。肯定是胡掌柜察觉到无法准时交易,为了信守承诺,才单骑前来。

因为不可抗力的缘故,交易无法准时进行,必须要拿出一个说法,这是很常见的商业现象,张宁完全可以理解,只是别的乡亲们心怀忐忑而已。

进屋之后,稍稍寒暄了几句,胡掌柜就开门见山的直奔主题了:“为了这次交易,胡某下了很大的力气,就连总号的老东家都十分重视。若不是因为路途遥远,而且老东家身体抱恙,必然要是亲自过来的。不能与您家亲面一晤,我们总号的老东家甚是遗憾,专门托我向您家问个安好。”

“多谢贵号的老东家了。”

“看张先生沉稳之态,分明成竹在胸,想必您家的芝宝已准备好了吧?”

“早已准备的妥妥帖帖。”

“那就开始交易吧。”

交易?你根本就没有带货物过来,更不象是带着很多金银铜钱的样子,怎么交易?

众人虽然狐疑不定,张宁却已经猜到了,面不改色的笑道:“胡掌柜想怎么个交易法?”

“道路南行,车马难通,商队过来至少还需等到今日晚间,若是道路实在难行,怕是要等到明日了。恐张先生焦虑,故带了些钱票过来……”

从衣底取出一沓子长约五寸阔不及三寸的纸条,郑重的交到张宁手中:“这是鄙号的钱票,总值一千两银子……”

纸条上天头地尾齐全,还有隆丰号的印子签押,骑缝处有专门的数字编码。每张都有标识面额的数字,都是十两八两的小额,最大的也才二十两。张宁本就是大公司的老总,一看就知道这是内部流通的票据,顿时就明白了胡掌柜的意思。

为了赶时间,胡掌柜孤身前来,不方便携带太多金银铜钱之类的沉重物品,所以才带了隆丰号的钱票。

虽说这个时代已经有了银票,但是这种钱票和银票却有本质的区别,因为这个东西根本就不能支出银子,不能当存折使用。

这是完全在内部流通的票据,从理论上来说本身没有支付功能,完全就是内部销账用的。

如隆丰号这样的大字号,分号遍及西北、华北等地,各分号、分店和囤货点之间肯定存在错综复杂的内部交易,银钱和货物会相互流通。因为同属于一个“总公司”,所以会尽可能的减少现金交易,而是相互抵消彼此之间的“贸易额”,不足之处才会用这种内部票据来冲抵。

这么做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在交通和通讯不发达而且兵荒马乱的时代,尽可能减少携带金银的机会,会极大的增加安全性,简化各“分公司”之间的资金往来,就算是被强盗抢走了这些票据,也完全不需要担心。

每一张票据的背后,都有号码对应的存根留底,票据一旦出了问题,存根马上就会注销,票据也就会随之变成废纸,不出出现任何损失。

这种钱票虽不能当银钱来用,但是在内部却相当于银钱,可以用来购买隆丰号的货物,前提是票据本身必须得到承认。

表面上看,带着票据过来是等于预付了一部分收购芝宝的资金,表明胡掌柜的诚意,同时也可以让张宁这个大卖家安下心来,却还有一层更加隐晦的意思没有说出。

“胡掌柜真是精明过人呐,”张宁伸出双手在炉火上烤着:“如此一来,我们遍是把芝宝卖了,也只能买你们隆丰号的货物,一来一去之间,利润还是落进了你们的腰包,银钱还在你们的手中……”

胡掌柜也没有想到张宁会看破他的这点小心思,好在他是生意场的积年,早已经修炼成精了,马上就大笑着承认了这一点:“张先生慧眼,反正商队明日就要到了,搬运金银铜钱费时费力……”

“算了,算了,只要货真价实,买谁家的不是买呢?”张宁很随意的摆了摆手:“胡掌柜远来是客,我这便去安排吃食,招待胡掌柜。”

胡掌柜也不客套,微一拱手笑道:“叨扰了!”

刚一出门,马上就被焦急等待的乡亲们围拢住了:“张先生,那胡掌柜怎么说?”

“啥时候开始交易?”

“我已经许了家里的娃娃,等卖了芝宝就卖酥麻糖和果子吃,怎不见他的货物?莫不是货物出了甚什么岔子吧?”

乡亲们早就穷的怕了,突然有个发大财赚大钱的机会,自然无比珍惜。哪怕是一点点的风吹草动也会心慌神乱,都在急切的等着张宁的说法。

扬了扬手中的钱票,对乡亲们说道:“一切顺利,连定金都付了。只是风雪阻路,商队需要等到晚上才能到来。各家出几个婆娘,做一顿像样的饭食,管这位胡掌柜一顿吃喝。各家当家之人到我的屋子里来,我先把这些定金给大家分了,商队到来之时,也好先买些急需之物,免得总是让家里的婆娘和娃娃惦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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