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源:
控明 第一百七十三章 伤兵自救
第一百七十三章 伤兵自救
开始的时候，那俩伤兵还算正常：昏迷不醒的继续昏迷不醒，断了右腿的不住呻吟。
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不知是药劲儿失效还是因为其他原因，那个断了腿的开始喊叫起来，还不停的满地打滚儿，鲜血将包裹伤口的白布浸染的通红。
“兄弟，你这是怎了？”
“疼啊！”
“一条腿都没有了，当然疼了。”姬黑盆以“过来人”的身份说道：“只要扛过了这一阵子，也就不那么疼了，且忍着吧。”
“疼的邪性，实在忍不住……”
“许是该敷药了吧，我帮你看看……”
这话也就是说说而已，他自己吊着一条膀子，动作实在不便，只好出去找那个东伦女人，却又不晓得人家的名字，唯一的办法就是站在那顶小帐篷之外用力的拍打，明明知道她听不懂汉话还是用力的大喊着：“这位大姐，帮忙来看看吧，我这位伙计好像挺不住了，赶紧过来看看吧。”
时间不大，那个东伦女人披着袄出来了……
看到满地是血的情形，这个东伦女人显然也被吓住了，赶紧取来温润把伤兵的断腿弄湿，然后一层一层的解开白布，把伤口露出来。
原来是伤口崩了。
白惨惨的骨头茬子已经戳破了刚刚缝合的伤口裸露在外，鲜血如同不值钱的污水一般肆意流淌。
这样的伤口她绝对处理不了，只是愣愣的看着姬黑盆，目光中全都询问之意。
“你看我有什么用？我也不懂这个呀……哦，我明白了，你是让我去找医兵……”人命关天的事情，姬黑盆不敢怠慢，起身正要出去喊医兵过来，却陡然之间明白过来：自己想错了。
自己身在比较安全的东伦部，医兵还在西伦部那边，虽然两部比较近，还是有些距离的。而且大战当中伤兵肯定很多，要不然也不会把受伤的战友送到这里来了，医兵肯定忙的不可开交，不见得有时间过来。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是医兵能过来，这个断腿的兄弟肯定也挺不到那个时候了：这么大的伤口，等到医兵过来，只怕光是流血就要流干了。
这事儿，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了！
姬黑盆一咬牙，用自己的双膝死死的抵住伤兵的肩膀，把全身的重量都放了上去，防止伤兵因为吃痛而剧烈反弹，同时对那个东伦女人说道：“你，给他治伤……”
这个东伦女人不过是收了杨绍廷半袋子黄米和一些盐茶之物，负责照料送过来的伤兵，治伤，而且是治疗这样的创伤，肯定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
但眼下这种鲜血喷涌的情形，就算是言语不通也能看出些什么了：若是再不赶紧下手，这个伤兵就不仅仅只是丢一条腿那么简单，说不得连小命都要丢掉。
这个东伦女人还真的心狠，象姬黑盆那样跪坐下来，同样用膝盖压住伤兵的一条腿，取出宣慰军提前给的药膏涂抹上去……
鲜血很快就把药膏冲刷下来，疼的伤兵不住哀嚎，两个人都几乎控制不住了。
东伦女人将心一横，直接就把带着炭火的灰烬铲了过来，好像堵住漏水的屋顶那样狠狠的一抹，然后从裙子上扯下一大方布条大力包裹伤口……
“我把你娘。”
“日你八辈子祖宗。”
伤兵厉声叫骂不休，却因为体力不支的缘故渐渐无力挣扎了。
看着被东伦女人草草处理过的断腿，姬黑盆的心里实在没有底，也不知道这么干行不行。
那个东伦女人的心思显然和他一样，用同样忧心忡忡的目光看着还在骂糊涂街的伤兵……
二人就这么用相同的姿势压住伤兵，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下渐渐没了声息，才发现这个断了腿的兄弟已经昏死过去了。
为了给这个兄弟止血，姬黑盆出了一身的透汗，一脑门子细细密密的汗珠，正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却发现那个东伦女人指着旁边的伤兵咿咿呀呀的说个不停。
虽然不知她想表达什么，但姬黑盆还是看出了那个一直处于昏迷转状态的兄弟有些不对头了。
这个兄弟一直都没有苏醒，看起来安静的很，但呼吸节奏却已经明显不正常了。
就好像吃醉了酒一样脸色涨的酱紫，呼吸之中带着明显的破音，胸口涨起来老高，却好像吸不进气一样，呼气的时候却异常急促。
伸手一摸他的额头，早已烫的惊人。
“糟糕，他肚子里肯定化脓了！”胸腹之间全都是要害，比不得胳膊腿还能凑合着处理一样，面对这种状况，姬黑盆和东伦女人算是彻底抓瞎了。
“快去找医兵……”
看着东伦女人迷茫的目光，姬黑盆已懒得解释，直接站起身来挑帘子走出了帐篷。
直到这个时候，那个东伦女人才意识到姬黑盆要做什么，赶紧亦步亦趋的跟着走了出来，转到干草垛后面牵出来一匹马，以让姬黑盆瞠目结舌的熟练翻身上马，朝着西伦部的方向飞驰而去……
东伦女人去找医兵，留下姬黑盆继续照看着两个同在昏迷当中的伤兵。
“兄弟，你可得挺住啊！”
面对两个在鬼门关前挣扎的战友，束手无策的姬黑盆只能祈祷。
“满天神佛，还有路过的地仙，若你们有灵，保佑一下这俩兄弟吧，别让他们真的走进了鬼门关……”
“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大慈大悲，千万保下这俩兄弟的命，只要挺过了这一关，啥样的供奉俺都想法子置办，多大的香火都成哦……”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外面忽然出来一阵马蹄声。
心急如焚的姬黑盆赶紧出去，黑暗当中借着雪光看到一骑快马正飞奔而来，马上有两个人，前面的是那股东伦女子，后面的是一个系着皮围裙的医兵。
他们是一马双跨来的。
“给看看，看看这个兄弟……”
医兵蹲下身子看了看那个从来都没有醒过来的伤兵，用不带丝毫情感的语气说道：“这是内腐了，怕是挺不过今天晚上。”
“那……那怎么办？好歹救一救哇，随便用些药也好哇……”
“什么样的药都记济事了，看他自己个儿的命大不大吧，取些冷水类敷一下或许还有点用，也不过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实在是没奈何呀。”
又查看了断腿的伤兵，医兵继续说道：“这个是外毒内攻，坏血已经入了心肺，能不能活下来得看老天爷是不是肯发慈悲了。要是能挺到第三天头上，或许还有机会……”
留下这几句以后，医兵就走了，而且还是那个东伦女人骑马送他走的。
医兵对于生死的冷漠态度让姬黑盆很生气，但这确实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还有更多的伤兵等着他去救治，能救一个算一个，不可能总是为了这俩伤兵就耽搁在这里太久。
这俩受伤的兄弟能不能活下去，完全就是看运气，但姬黑盆并非什么都做不了。
医兵不是说了嘛，冷敷还是有点作用的。
拿起火塘旁边熬奶的锅子，冲到外面舀了些冰雪，架在火塘上烧的半融不融的时候，解开昏迷不醒的伤兵的衣衫，用带着冰凌碴子的冷水反复涂抹他的全身。
姬黑盆觉着这样做可以挽留一条性命，可以把这个兄弟从鬼门关前拽回来。
一遍又一遍的涂抹擦拭这个兄弟的全身，就好像这么做真的管用一样。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那个东伦女人回来了。
看到姬黑盆不停的用冷水涂抹伤兵的身体，她似乎觉得这是有效的医治方式，马上取来一个还没有纺好的羊毛大方巾，在冷水中浸透了，又很仔细的拧干淋漓的水分，象姬黑盆那样小心翼翼的擦拭着伤兵的肌肤。
没有任何“男女授受不亲”的想法，甚至没有任何顾忌，一连把这个伤兵全身擦了几遍……
但这仅仅只是徒劳的自我安慰式的救治方法罢了，在这样严重缺医少药的时代，这样的伤势已经足以致命，什么样的医疗手段都于事无补，最终只能交给运气。
到了天色将明未明之时，这个兄弟的情况似乎有所好转，终于很顺畅的呼出了一口长气，憋的高高隆起的胸口终于憋了下去。
就在姬黑盆心中狂喜之际，才赫然发现这个兄弟竟然没有再吸气。
折腾了大半夜之后，这个兄弟还是没有了呼吸。
这些时日以来，姬黑盆已经见过太多的生死。好几个交情还算不错的战友就在他眼前死去，对于生死之事已经有些习惯了。
但是，在战场上轰轰隆隆的战死，和眼前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一点一点死去，绝对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受。
既没有热血沸腾的慷慨，也没有奋力杀敌的雄烈，只是如同敖干了油的孤灯一样无声无息的死去，怎能让人不百感交集？
姬黑盆想哭，但却哭不出来，眼里含着泪水朝着正在渐渐变冷的尸体磕了四个头，嘴巴里絮絮叨叨的念叨着：“兄弟一路走好，虽然俺不晓得你的名和姓，但俺知道你一定会成为忠魂烈鬼，要是俺还能活下去，一定多烧些香烛纸钱给你……”
那个东伦女人似乎对刚刚死去的士兵非常尊重，跪坐在尸体的头顶部位，伸手抚摸着正在渐渐变冷的前额，低声的吟唱着什么。
听起来好像是在念经，又好像是在唱一曲古老的歌谣，反正姬黑盆也听不明白，但却可以看得出来，这个东伦女人是在安抚亡灵，应该和老家那边的祭奠法会是一个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