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源:
控明 第一百六十四章 血肉金章
第一百六十四章 血肉金章
阿非首领很惊讶，非常非常的惊讶。
作为一个对火炮并不陌生的老兵，阿非首领很清楚的知道包括火炮在内的火器到底是怎么回事。
公允的说，火炮确实很厉害，绝对是攻城拔寨的利器，在辽西的时候他就已经领教过火炮的威力了。
在锦州、在宁远，阿非首领都见过明人的火炮。，那玩意儿声势惊人犀利无比，但再怎么犀利的武器也终究只不过是一个死物件儿，只要用些心思总会找到破绽。比如说改横为纵的队形，比如说快速突进到敌人前沿的战术，都是女真勇士们总结出来的对付火炮的有效办法。
顶着对手的火炮往前冲，而且一直冲到了近前展开了最初的近战，却没有能够突破敌人的防线，这就让阿非首领感到很惊讶了。
敌手明显装备了相当数量的火铳，但那根本不足以对女真勇士们构成太大的伤害。
在和明人的无数次战斗中，阿非首领曾经数次领教过明人的火器兵种：那个怦然巨响的东西只能用来吓唬人，对于身披装甲的女真勇士很难构成重大杀伤效果。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放了一铳之后的明军就只能把火铳拎起来当做长柄锤使用。
无论什么样的武器，都比不过悍勇的拼杀，这是阿非首领的经验。
但是这次，以前的经验似乎失效了。
明明勇士们已经冲了过去和对手展开进展搏杀，这个时候就应该全军压上，一鼓作气摧折敌胆，剩下来的战斗就已不再称之为战斗，而是收尾。可惜的是，对手的火炮竟然如此密集如此及时，狠狠的砸在前队和后退的空当上，让阿非首领无法前后衔接，不能形成浪潮般持续不断的凶猛攻势。
虽然很清楚的看到了战场形势，但阿非首领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打成这个样子。
前方奋力拼杀的勇士们竟然没有顺利突破敌人的防御，甚至被打的节节后退。
阿非首领知道应该马上率众前冲，而且必须尽快这么做。
“瓦苏！”
“瓦苏！”
阿非首领挥舞着战刀高声呼喊，那些个奴兵和辅兵纷纷靠拢过来——如果他们动作稍慢的话，督战队的刀子马上就会砍在他们的脑袋上。
“促那，瓦苏促那。”
这是全军突击的命令。
阿非首领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女真勇士们紧紧跟在他的身后，纷纷滚滚洪流倾泻而出。
“轰”
“轰轰”
此起彼伏的炮声接连响起，一道道黑色冲天而起，飞溅起来的冻土块子打了阿非首领一个趔趄，直接一头扎进炮火落点的浅坑之中。
脑袋里回响着火炮的轰鸣，整个晕晕乎乎的好像踩在棉花上，当阿非首领从浅坑中爬出来的时候，才惊讶的发现身后的奴兵和辅兵们已经被轰的七零八落，有些人甚至畏畏缩缩的爬在地上不肯起来。
毫不犹豫的砍翻了一个畏缩不前的奴兵，扬起带血的战斗高声叫喊：“瓦苏促那（全体冲锋）！”
后面的督战队已经敢了上来，不问缘由直接抡刀砍杀，接连砍下十来个人头之后，终于用血腥的战场纪律震慑住那些胆怯的家伙，让他们继续跟随着主力战兵的脚步继续前冲。
局面和阿非首领料想的完全相同，在硬抗了一轮轰击之后，明人的火炮终于哑了。
火炮这个东西，虽然威力强大，却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重新装填。因为太过于笨重的缘故，射界和射角几乎是固定的一成不变，很难进行机动灵活的移动，只要冲过炮火覆盖的这片死亡区域，剩下来的战斗将会变得非常简单。
趁着这个机会，阿非首领继续带队前冲，并且很快就和前面的战兵衔接在一起。
只要能靠近敌人，只要能贴上去，女真勇士就是无敌的。
“砰”
密集的火铳声响起，好像一个单调的声音。
前排的战兵突然就齐刷刷的倒下去几十个之多。
倒下的战兵并没有即刻死亡，而是挣扎着扭曲着，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叫，全身上下出现了十几个甚至几十个喷溅着鲜血的孔洞，整个人如同浴血一般。
每个女真勇士都披了双层铠甲，几乎可以硬扛弓箭，但却经不起火铳的一击？
这样的杀伤效果彻底颠覆了阿非首领对火铳的认知，眼前的这些火铳兵和在两辽遇到的那些手持三眼铳的明军士兵似乎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存在。
对面的这些明军火铳兵和近战的枪兵相互掩护相互支援，以交替前进的方式踩着铜哨的节奏，用一个不紧不慢的速度一点一点的往前压，整个队伍整齐有序，透着工匠特有的严谨和秩序。
既然已经冲过来了，那就只有血拼到底，阿非首领相信女真勇士们的悍勇可以压倒一切。
“砰砰”
火铳的声响密密麻麻，好似雨点子打在宽大的单层瓦片上，前排的勇士们又倒下一片。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死透，在雪地中惨叫着，嫣红的鲜血流淌开来，仿佛一朵朵盛开的鲜花，闪耀着诡异而又神人心魄的颜色。
这不是战斗，而是一面倒的屠杀。
阿非首领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损伤，眼珠子都红了，但却依旧保持着最高指挥着应有的冷静和镇定。
眼下最要紧的是贴上去，让敌人的火铳无法发挥远程杀伤的优势，这是胜利的关键，也是唯一的机会。
“促那，促那。”
高声呼喊着战斗口号，阿非首领越众而出带队冲杀。
八十步。
六十步。
四十步。
可以了，在这个距离上，阿非首领甚至可以清楚的看到明人的火铳兵低头装填的情形。
已经冲的这么近了，重新装填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刚好可以发挥出女真勇士们最擅长的近战优势，明人的那些个枪兵绝对不是勇士们的对手。
就在这个时候，阿非首领忽然看到那些手持长矛的明人士兵停止了前进，而是从腰里拽出一个个黑色的长条状物件儿，往腰间的火绳上一凑就丢了过来。
那东西滋滋的冒着青烟儿，那是外置的导火索在燃烧。
那是什么东西？应该是火器一类的吧？
还不等阿非首领明白过来，猛然传来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明人士兵丢过来的东西就地炸裂，飞溅而起的细碎弹丸激射而出，好像撕开一层薄薄的桑皮纸那样轻而易举的洞穿了披在勇士们身上的双层铠甲……
每一个“掌心雷”的落点附近都是一片血肉模糊的修罗地狱，身上被打出无数个孔洞的勇士们哀嚎着、翻滚着……
枪兵继续前进，顺势捅死惨叫着的敌人，而后面的火铳兵已经完成了再次装填，端着比长矛短不了多少的火铳再次压了上来。
这是一个反复循环的过程。
整个过程秩序井然忙而不乱，就好像一架精密的战斗机器，每一个士兵都是构成这个机器的细小零件。
当火铳又一次收割勇士们的生命之时，辫子兵的死伤已经积累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程度。
在整个冷兵器时代，从来就不存在事实上的“全军覆没”，“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不过的句激励人心的战斗口号罢了。
近在咫尺的搏杀，生死瞬间血肉飞溅，每时每刻都会人倒下。所有的这一切都会形成强烈的心理压力和视觉冲击，会一次又一次的考验着士兵们的神经。
之所以能够承受巨大的伤亡还死战不退，完全就是因为组织度的完善和战场纪律的约束，但对伤亡的承受终究是有极限的，达到或者是接近这个极限的时候，也就是整体崩溃的那一刻。
通常情况下，三成伤亡就是这个极限。
任何一支冷兵器时代的军队，在达到或者接近三成伤亡的情况之下，都会引发士气和信心的崩溃，进而出现整体溃败的局面。在伤亡已经达到三成却依旧能够执行命令坚持战斗的军队，绝对可以算得上是世间罕有的强兵虎贲。
辫子兵的伤亡显然已经非常接近三成的临界点了，但却依旧在坚持战斗，依旧在奋勇前冲，这是他们的骄傲，也是当世虎贲强兵的象征。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辫子兵就是完全无畏的军队，随着伤亡的持续增加，整体崩溃的概率在不断激烈不断增加。
当前面的战兵开始往后退却的时候，阿非首领就知道崩溃即将产生。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将，阿非首领绝不会容忍崩溃的发生，更不能接受菁英战兵被明人击败的现实。
“阿非巴图鲁！”狂怒的咆哮声中，阿非首领猛然扯下身上的铠甲，露出精赤的上半身。
纵横的疤痕是无数次战斗留给他的纪念，也是他的骄傲。在他的胸口位置上，赫然有一面明晃晃仿佛护心镜一般的东西。
那是他的金章，也是他最大的荣耀和骄傲。
当年，老汗努尔哈赤有感他搏击巨熊的血勇，赏赐给他一面雕刻着巨熊图案的金章，并且赐予他一个“阿非巴图鲁”的称号。
悍勇的阿非首领并没有把这面代表着无尚荣耀的金章收藏在家里，而是直接镶嵌在胸口，镶嵌于自己的血肉之躯。只有在夜深人静之际，才会细细的抚摸着胸口的金章，回味着当年的荣耀和自豪。
因为年深日久的缘故，那面金章已经和他的血肉生在一起，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了。
看到这面血肉金章，那些个年轻的女真勇士们好似打了一剂强心针，发出一声整齐的咆哮，再次席卷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