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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明 第一百五十七章 文人意气
第一百五十七章 文人意气
纳颜大贝勒的大帐之中，已是一副惶惶不可终日的气氛，仿佛末日降临。
东伦部倒戈的消息传来之后，虽然每一个都感到万分震惊，但却总觉得那是发生在远方的灾祸。就算是心思比较迟钝的人也从这个消息中感受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息，越来越清楚的感到局面在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林丹汗似乎招架不住了。但却本能存在一种侥幸心理，认为黄金家族后裔的林丹汗还能组织起防御，就算是丢了侧翼最多也就是继续后退，至少在明年开春之前不会出现更坏的局面。
想不到的是，西伦部也倒戈了。
这个消息太意外，也太突然，甚至来不及做出有效的应对，敌人就杀了过来。
从表面上看，无论是占据的地盘还是拥有的人口，纳颜部的实力都超过了西伦部，但这仅仅只是外强中干的表面现象而已。
刚刚经历过一场内乱的纳颜部其实非常虚弱，远没有看起来那么强大。而看起来相对弱小的西伦部不仅经过了处心积虑的准备，而且得到了后金的强力支持。种种迹象表明，辫子兵统帅岳托就是想借助这个机会彻底荡平林丹汗的侧翼，进而横扫整个战场，取得这场战争的最后胜利。
从侧翼插过来的这一刀相当凶狠，在非常短的时间就引发了更大的灾难。
西伦部的倒戈只不过是广阔战场的一部分，在更加广阔的战场上，林丹汗的主力正才朝着西北方向继续撤退，这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选择，但却相当于直接就把纳颜部给牺牲掉了。
弱肉强食是草原上亘古不变的规则，落败的一方没有任何权利可言，只能任凭对手宰割而且下场极其凄惨。对于纳颜部而言，这就是一场事关生死存亡的战斗。
在面对外敌的时候，内部并不怎么和睦的纳颜部第一次团结起来，昔日曾经反对甚至不惜兵戎相见的阿尔斯楞第一次真正的和温珠这一派系的人联合起来，不顾一切的阻击进犯的敌人。
可惜的是，这样的阻击并没有产生太大的效果，在经过一个下午的战斗之后就拜下阵来。还不等温珠等人组织起撤退，就又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夜袭……
面对这种状况，连素来桀骜不驯的阿尔斯楞都变得异常颓废如丧考妣，柔弱怯懦的温珠更是惶恐难安，一种纳颜部的中坚人物全都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撤吧……”
听到阿尔斯楞说出的这个“撤”字，温珠马上站起身来，正准备附和之时，猛然听到一声大吼：“不能撤。”
是文秋池。
作为张宁的副手，文秋池在纳颜部的事物上有着很大的发言权，而且这一次他代表的是大明朝廷。
“纳颜部的地盘已经丢失了大半，还能撤到哪里去？”这个时候的文秋池就好像是一个把所有筹码全都拍在赌桌上的赌徒，声嘶力竭的高喊着：“一旦撤走，你们就再也回不来了。纳颜部的部民会遭逢什么样的下场，你们一定比我更清楚。”
落败的一方，下场肯定极其凄惨。搞过车轮的男子全部处死，孩子和女人则全都沦为奴隶，部落里的一切全都成为别人的战利品，这是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的结局。
温珠也好，阿尔斯楞也罢，当然知道后撤的结果是什么样子，但却没有别的办法。
打是打不过的，这是已经经过检验的事实。
西伦部的人比狼群还要凶狠，不要命的往前冲，根本就挡不住。更加要命的是，他们的身后还跟着八旗辫子兵，那简直就是恶魔一般的存在。
在已经过的战斗中，很多纳颜部的勇士葬身于敌人的刀下，不是他们不够英勇，而是真的打不过啊。
明明打不过还要打，那和送死还有什么分别？
如果撤退，肯定会失去所有，只能成为丧家之犬在草原上流浪，迟早会成为别人的口中食。若是不退的话，一旦敌人打过来，那就连命都保不住了。
成为丧家之犬虽然很不堪，终究有一条命在，总比被敌人砍死要好一点点吧。
当温珠动了这个念头的时候，忍不住的用眼角的余光扫了阿尔斯楞一眼。
当初差一点就杀掉温珠的阿尔斯楞顿时就明白了大贝勒的心思，站起身来说道：“就眼下这个局面，连林丹汗都在撤，我们还能做什么？就这样，撤吧。”
就在这个时候，坐在阿尔斯楞身旁的文秋池猛然跳将起来，抓起桌子上的切肉小刀，用刀尖抵住了阿尔斯楞的胸膛。
“文大人，你这是做甚？”
这个时候的文秋池是真的急眼了，原本儒雅斯文的面孔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仿佛一头发狂的野兽，用凶狠的眼神盯着阿尔斯楞，恶狠狠的嘶吼着：“我说不能撤，你要是敢撤走的话，我一刀捅死了你……”
谁也没有想到斯斯文文的文秋池竟然拿起了刀子。
对于这样的威胁，阿尔斯楞仅仅只是愣了一下，旋即无奈的活到：“—我知道文大人已经做好了葬身于此的准备，而且知道你死之后你们的朝廷肯定会追封你一个很高的官职，说不准你还能留名青史什么都，你们这些读书的汉人不就是喜欢这样么？这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做成仁取义吧？”
“你想死那就留下好了，我们可不想死。”阿尔斯楞冷笑着说道：“只要我们撤走，无非就是丢了地盘草场和牲口部民，只要我们投靠过去，林丹大汗肯定会收容我们，最多就是不被忠勇而已，但却保全了性命，还有什么比性命更宝贵的么？别对我说杀身成仁舍生取义那一套，我们蒙古人不信那个，只有活下去才是实实在在的，若是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趁着说话的机会，埃尔斯楞猛然一翻手掌，捏住了文秋池持刀的腕子，微一用力文秋池就拿捏不住了，刀子掉落在地。
不管怎么说，文秋池都只不过是个文人，又怎么能威胁得到阿尔斯楞这个身经百战的壮汉？
“撤走，能撤走多少算多少，也只能这样了。”
阿尔斯楞的意见代表了大帐中绝大多数人的意思，众人再不理会文秋池，纷纷起身准备离去布置撤退示意。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猛然传来一阵阵慌乱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
这个声音把温珠吓坏了，慌慌张张的跑过去，撩开毡帘子往外一看，顿时吓的惊叫失声，猛然又缩了回来。
大帐之外，击败个纳颜部的勇士正朝着这边败退下来，在他们的身后跟着一大群头戴狼皮帽的敌人。
那是西伦部的人。
西伦部的人马趁势掩杀，好像疯了一样胡乱劈砍，将溃不成军的纳颜部士兵纷纷砍到在地，嫣红的鲜血在白皑皑的雪地上肆意流淌，仿佛一朵朵盛开的红花，触目惊心之极。
垂死之时的惨叫和兵器相互碰撞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让所有人都勃然色变。
“快撤……”一个士兵飞跑过来，气喘吁吁的大叫着：“西伦部的人杀过来了，快跑——啊——”
虽然知道西伦人马正在以很快的速度冲杀，但温珠等人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快，而且能一路追杀到这里来。
护卫们呢？
为何没有人提前示警？
那个纳颜部的士兵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也不知从哪里飞过来一支箭矢，正正的钉在他的后脑上。这个倒霉的士兵好像被撞倒的树桩那样往前一扑，把大帐的一副毡帘子拽了下来，几个剧烈的抽搐之后就再不动弹了，一片血色从他的头部蔓延开来……
血淋淋的尸体和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吓的温珠已经口不能言，阿尔斯楞和那几个侍卫军卫还算不错，纷纷抽出武器，迎着越来越近的敌人冲了过去。
敌人都已经掩杀到这里来了，还能撤到哪里去？
组织部曲，进行反击？那只不过是痴人说梦。敌人能冲到这里来，就足以说明他们已经护卫全都打散了，短时间之内根本就组织不起来。
已无路可走了，只能硬拼一场。
在纳颜部的这些日子里，虽然屡经战火，让文秋池这个读书人有了第一次亲身经历，对于战争有了最直观的了解。但是，他还是第一次距离敌人这么近，近的已经可以看到敌人脸上的表情了。
听着刀剑划破皮袍砍在骨头上的钝响，眼看着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在徒劳的惨叫声中倒了下去，文秋池反而不怕了。
正了正衣冠，一手抄起那把切肉的小刀，脸上带着无比镇定的神情走向温珠。
“文大人……你……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文秋池能干什么？
他能做到的事情只有一件，带着温珠逃走。若是能够逃出去当然最好，若是逃不出去，就先杀了温珠然后自裁。
宁可亲手杀掉这位纳颜部的大贝勒，也不能让他落入敌人的手中。
温珠已经被文秋池吓的瘫软如泥，任凭他把自己从大帐中拖拽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几十步之外的敌人忽然一阵大乱，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纷纷的飞雪当中，一面日月火纹旗迎风招展，马上的刘天风不顾一切的撞开纷乱的交战双方，声嘶力竭的大吼着：“文大人，文大人在哪？”
来了，终于来了。
文秋池本已经做好了自裁殉国的心理准备，连死都不怕了自然无所畏惧。但是在他看到刘天风的那一刻，却忽然感到一股无力感，就好象突然从漆黑的屋子里走出来看到了灼烈的阳光，顿时升腾起头晕目眩的感觉，用异常古怪的声音高喊着：“我……我在这儿，温珠也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