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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茧自缚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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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宁愿是梦一场

郑谐年少时常常做恶梦,每每醒来时都庆幸自己可以回归真实世界。却不想他在神智昏沉中都能感受到荒唐的一个离奇梦境,竟然变成了现实。

在郑谐的记忆里,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六神无主过。他像被抛在一处异度空间里,思维都仿佛抽离,四周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却又有一种有一种机械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频率很固定,一直冲撞着他的耳膜,很久后他才明白那是他的血管跳动的声音。

当郑谐回神的时候,和和已经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他试着重新上路,但是连手都有点发抖,开出几百米后,又停了下来,动作缓慢地又抽出一支烟来点燃。

他试着将那些杂乱无章的可怕的念头强行压制下去,一切等他回家再想,可是那些琐碎零乱的念头却自动自发地汇成一条清晰的线,像蛇一样扭曲着,一口口噬咬着他。

他摸了很久才摸到自己的手机。他在混乱的思维里隐隐地意识到自己首先应该确定和和现在是否安全到家了。

他拨通号码不久,车里的某个角落里响起了几声小猫的叫声,他立即挂断手机,全身僵了一下,但小猫的叫声也消失了。他疑心是自己的幻觉,迟疑一下,又拨了一遍,那细细的幼猫叫声又从他脚下响起,非常地弱。郑谐开了灯光,弯腰从地上捡起了和和刚才掉落在地面上的包。

他微微紧张地翻了翻那个鼓鼓的大包,果然在一堆没用的东西里找到了和和的手机、钥匙和钱包。他的后背涔涔地泛起一层冷汗。

郑谐很快镇定下来,险险地用最快的速度将车子开到和和的楼下。他希望和和贴身带了一点零钱,或者出租车司机足够好心,不会为难她,然后和和现在正在楼下等着他。

他记得和和常常丢三落四,以前不止一次做过将自己锁到门外的事,然后便借了电话打给他,请他差人给她送钥匙。因为他那儿有两把和和的备用钥匙。郑谐念过她几次,但她总不长记性。

和和上一次又将自己锁在门外,是今年春天的事儿,郑谐接到电话时正在路上,于是自己开了车过来。早春的气温还十分低,他到达时,和和坐在楼前花园的儿童摇椅上等他,只穿了印满新鲜的卡通水果的薄薄的居家服,光脚穿着人字拖鞋,头发被风吹得乱乱的,瑟瑟发着抖,见到他几乎喜极而泣,扑上来像小孩子一样抱住他的胳膊。

那时候他在心中叹了半天的气,但是见她一副委屈的样子,而她抓住他的那只手指尖冰冷,终究没忍心去训她,只对她的未来感到十分担心。

可是今天,却没有奇迹的出现。他开着车在小区里慢慢地来回转了几圈,都没找到和和的影子。他的全身愈发地冷。

郑谐终于想到和和或许去了朋友那里。他翻着和和的手机电话簿,试着给苏荏苒还有丁玎,他所仅知道的和和在这个城市的两位朋友打电话,他甚至急病乱投医地打了几个和和同事的电话,但结果一再地令他失望。

郑谐心乱如麻地正想动用关系找人帮忙时,脑中有微光忽闪了一下,很快又消失,他拨了曹苗苗的电话,但心里并没抱太多期望。

不想一小时前走路都七扭八歪的曹女士,现在已经口齿清晰,思路敏捷。她在电话里底气十足:“和和或者在我这儿,或者不在我这儿,总之我不告诉你!”

郑谐的口气一软再软:“曹总,我有很重要的事找她。如果她在你那儿……”

曹苗苗得寸进尺:“无所不能的郑谐先生也有这么着急无奈的时候啊,哈哈哈哈,老天有眼!”

郑谐近乎哀求:“苗苗……”

那句称谓如咒语一般,女强人曹苗苗的心突然就软成一团刚发好的面团:“好吧,她在我这儿,她已经睡了。”

郑谐说:“我要见她。”

曹苗苗叹气:“郑谐,和和已经是大人了好不好?你像训孩子一样把她训得从进我家门开始一直哭到现在,你还没够哪?屁大点的事啊,不就在夜总会混了一会儿,是本老娘我拿这个月的工资威胁她硬逼着她去的好不好?你有种就去告我诱拐未成年少女!靠,你还真以为你是人家亲哥了?你那么有当家长的瘾,你早点结婚自己生一个去!”

郑谐十分无力:“她的东西忘在我车上。”

曹苗苗说:“送过来。”

郑谐赶到曹苗苗楼下时,她已经站在楼下,以一副女王架势等着他。他刚将车停稳,她就上前拉开他的车门,看见放在副驾座上的包,一把扯走,甩了门就要走。

郑谐出来拦住她:“我要见她。”

曹苗苗伸三只手指在他面前晃:“其一,我还未婚,我的香闺不欢迎男人。其二,你别以为地球是你家的。其三,和和说她不认识你。”

郑谐放弃尝试,他疲倦地说:“那我明天再找她,让她好好休息。请你替我照顾她。”

曹苗苗不带同情地说:“还用你说,我当然会照顾和和,不过不是‘替你’,鬼才‘替你’做事。”

郑谐不再跟曹苗苗纠缠,一言不发地离开。他开着车时脑中浮现着和和此时一边哭着一边还要编着理由敷衍曹苗苗的样子,心里一阵抽痛,还有和和那句“不认识他”,更让他难过。

杨蔚琪来过一个电话,随意地问了他一句“你回家了吗”,他草草地回她一句“有朋友找我”便收了线。他挂了电话后觉得心烦意乱,想起早些时候真的有朋友找过他,说晚上有聚会,他当时觉得那个地方太乱,借口有事推辞了。

而如今,他突然很害怕回家面对冰冷的墙壁,他担心自己在夜深人静之时会发疯。而他最近烦闷时最常找的陪伴对象杨蔚琪,他找不到最恰当的表情来面对她。于是他决定去找他那堆酒肉朋友。

朋友们包了一家俱乐部的豪华大套间给某位后天就要结婚的哥们儿开单身派对。现场乱得像被洗劫过一样,照例有大礼品盒子里跳出身上绑着丝带的艳舞女郎的无聊戏码。

只是艳舞女郎的出场也没有郑谐的出现更受欢迎,准新郎几乎热泪盈眶:“哥们儿我的面子也忒大了,连阿谐都来捧场了。”

郑谐还没作出反应,旁边人已经说:“阿谐这家伙今儿肯定是脑子犯抽了才会突然想到来这儿,而且都这么晚了。”郑谐挤了一下嘴角,他疑心自己没笑出来。

这群人玩得差不多了就开始和准新郎划拳提问惊悚问题,比如第一次是几岁在哪里对方多少岁之类,准新郎若是划拳输了,要么得回答巨损的问题,要么得喝酒。

准新郎已经被他们灌得不轻,说话也开始迷糊,问及“跟老婆最糗的一件事”时大着舌头说:“某日高中同学聚会后,醒来时发现跟多年没见的女同学光溜溜地躺在一张床上,我们都挺尴尬的,不知所措,说要不干脆交往一阵子看看吧,就这么在一起了。结果下一次做的时候,发现她还是处的。妈的,丢不起的人啊。”

在座诸人笑得东倒西歪,把瓶子敲得叮叮当当地响。笑得最响的人说:“这脸实在丢得够大的。你做没做过自己都不知道?还是只做了一半啊?”

准新郎说:“醉的不省人事的,谁还记得是在梦里做还是真做啊?我一直以为是真的呢。”

那堆人又笑骂又敲桌子,平时衣冠笔挺的斯文外皮儿丢了一地。

只有郑谐没跟他们一起搅和着闹。他安静地坐到角落的沙发里,盯着墙上无声的大屏幕。

他一向喜静,除了被硬拉进堆的情况,其他时间很少跟他们一起闹,只作看客,大家也习以为常。只要他肯出席,就已经觉得十分有面子了。

有人递了一罐啤酒到他面前,他摇摇头:“不喝,戒了。”

对方笑:“真能装,前天还喝了不少呢。”郑谐抬头看,是苏荏苒的大哥苏茂葳。

郑谐说:“今天才戒的。”

苏茂葳在郑谐身边坐下:“干嘛闷闷不乐的。”

正调戏准新郎的一帮人中有人说:“阿谐那是心有凄凄焉,因为下一个被这么整的差不多就是他了。”

郑谐抬了一下眼,没说话。

苏茂葳说:“听说你连海边那边的房子都在找人重新整理了?之前大家都说这回你是认真了的,我还不相信。你们认识没多久吧,这就能确定终身了?”

郑谐细细地叹了一口气。

苏茂葳并没察觉。他一向话多,跟郑谐的关系又比别人更近些。他一边扭头看着那群人继续整准新郎,一边笑着说:“我说句话你可别翻脸。在杨蔚琪没出现之前,你从来就没正经谈过回恋爱,大家都以为你在等着和和长大呢。”

郑谐拿起前面那瓶酒猛灌了一口,见苏茂葳很诧异地看他,想起来自己才刚说过戒酒了。

苏茂葳怔了怔:“我去给你拿瓶水。”他一会儿回来,连盖子都帮他拧开了,“你脸色看起来不好看,不舒服吗?”

郑谐说:“没事。今天有点累。”

苏茂葳自己又开了一瓶酒,一口气灌了大半,他自己也喝了挺多,说话都不太利落,拍着郑谐的肩说:“一听和和的名字就变脸了,是不是又跟那小丫头惹气了?哎,我跟你说,妹妹们都是债主,也不知上辈子欠她什么了。你疼了她二十几年,把她当珍宝一样捧着宠着,到时候她转身就跟别的男人跑了,为了那个‘别的男人’跟你说翻脸就翻脸,让你透心凉。”

准新郎耳聪目明,大着舌头朝苏茂葳嚷:“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这个变态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跟咱们荏苒妹妹不是一个爹妈生的,这样你就可以把她娶回家了。”

又有不厚道的人说:“那也得看咱妹愿不愿跟他啊,我看悬。”

苏茂葳骂:“滚!”

郑谐觉得口干得厉害。他神色镇定地拿起面前的水又灌下一大口,当冰冷的感觉再度蔓延到神经末稍时,他意识到自己刚才喝下的仍是酒,他又拿错了。

郑谐见到筱和和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他那晚与朋友们混到凌晨四点多,后来直接开车回了公司。

公司办公室本是套间,卧室,浴室一应俱全。他觉得影响不好,将卧室改造成私密会议室,兼作休息室。

他和衣在那间休息室的沙发上睡了几小时。第二天早晨当韦之弦照例提前几分钟到他办公室查看时,见他衣饰整洁但一脸倦容地从侧门走出,惊得差点把文件夹丢到地上。

郑谐费了一些功夫才联系上和和。

也算不上是他联系的。他打了两遍电话,对方只有一个机械女声一遍遍提醒他,该号码已关机。他看着桌上堆积的文件只觉得全身乏力,最后把任务安排给韦之弦,说他联系不上和和,可他今天必须要见到她。

韦秘书的工作作风向来与他很合拍。仅仅半个小时以后,她便告知了和和与他见面的时间跟地点。

郑谐觉得自己有点卑鄙。他认准和和一定会在外人面前替他留面子,所以他在这时候都要耍手段逼迫她。可是他没办法,他必须要在自己疯掉之前确认那件事,虽然他在心中早已经认定了。

和和选的地方是一家安静的茶室,室内只有黑白两色,雪白的墙壁,黑色的矮桌,墙上简单地挂了一幅提着词的白绢扇面,坐垫都雪白,整个屋子泛着清冷。

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到郑谐觉得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

郑谐到那里时,和和已经在等他。服务生推开门时,和和垂首跪坐在桌前,见到他来,有点慌忙地站起来,小腿碰到桌脚,她轻轻皱了一下眉,没发出声音。

房间是日式的。郑谐记得自己以前随口对和和说,最不喜欢在日式包厢里谈生意,弯着身子曲着腿,底气会弱上好几分。那时他带她去吃日餐,他坚持选正常的符合中式习惯的包间。不想和和竟记得这么牢,并且懂得用来对付他。若换作平常,他都想表扬她。

和和竟然化了妆,虽然很淡,可还是与平时不同,眼睛看起来也比平时大了一些,或许是昨夜没睡好,也或许是因为她涂了眼影。她皮肤极好,凑近看都找不到毛孔,懒得保养也极少化妆。有时候他从国外出差回来会送她名贵的化妆品,她会直接要求他下次换成好吃的。

和和重新坐下后,便垂着眼睛不肯抬头看他,长长的睫毛覆在脸上,如两只黑色的小蝴蝶,轻轻地颤着。她试着泡茶,但弄得很糟,水不时地溅出来,有几次险些烫到她。

郑谐推开她的手,接过泡茶的工作。当他碰上她时,和和如触电般地弹开了。

安静的室内只剩下倒水的声音,以及很轻的呼吸声。

无聊的洗茶泡茶动作令郑谐的心绪安静下来许多。他抬头看向对面的和和,她仍然半垂着头,如刚出世的小猫一样微微瑟缩着,一眼便看得出她的紧张,但她紧紧抿着的唇角却显得坚定异常。

郑谐突然头痛。他意识到自己这二十几年来可能从来就没真正了解过筱和和,只看到她最愿意让自己看到的那一面。

郑谐决定先打破沉默。他尽量放柔声音:“和和,我们来讨论一下你昨天晚上说过的话。”

筱和和慢慢地抬起头来,她的目光轻轻扫过郑谐,迅速躲闪开,又轻轻低下头,背课文一样机械地说:“我不该喝酒抽烟,更不该任性胡闹,以后不会了,请你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郑谐觉得右边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他强抑着脾气继续柔声问:“我只想知道,当时你不是情愿的,对吗?后来是否有更严重的后果?”

和和的脸有点发白:“没有!不是……我当时喝多了,什么都不记得。……不,其实什么也没发生过。”

郑谐喉咙有点发干。他拿过自己的杯子,却发现里面已经没水了。他伸手去拿壶时,和和正好也去拿,差点碰到他的手,又怯怯地缩回。

郑谐也缩回手,放弃了添水的计划。他轻轻地叹气:“和和,你那时还是个孩子,你不应该独自来承担这件事,你应该让我知道。”

和和试着作着垂死挣扎:“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抬头看见郑谐的脸,她很少见到他那样的表情与眼神,很疲倦很无奈,就好像她小时候犯了错,而他连说都懒得说她。她终于撑不下去,声音低低的,几近哀求:“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请你忘记吧。”

郑谐用手指在太阳穴上按了一秒钟。他说:“是我太失败,竟然能让你瞒过我这么多年。你那时还是个孩子。”他记得自己仿佛说过这句话了。

和和的声音比刚才更低:“我现在已经不是孩子了。我没刻意瞒着你,我几乎忘记了这件事了,真的。”

郑谐又伸手揉自己的太阳穴。半晌后他说:“和和,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去解决一些事情,让我想想我们以后怎么办。”

和和睁大眼睛。她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你想做什么?”

郑谐抿唇望着她,不说话。

和和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拜托你,请你忘记这件事吧。”她从坐垫上爬起来,在郑谐身边跪坐下,就像小时候耍赖一样,扯着他的袖子,“请你忘记吧,就当我什么也没讲过,就当什么事都没有,我们继续像以前那样好不好。你按你的计划跟杨小姐结婚,而我谈我的恋爱,这样不好吗?”

郑谐在听到杨蔚琪的名字时轻轻地震了一下。他慢慢地说:“和和,你觉得我还能安心娶她吗?”

和和的眼泪掉了下来。她松开郑谐的袖子:“为什么不能?你以前有过许多女朋友,你又不是跟她们每个人都纯洁,可是也没影响你与杨小姐在一起。”

郑谐说:“和和,你跟那些女人不一样。”

和和捂着脸哭了起来。她哭得很压抑,肩膀轻轻地一耸一耸。

郑谐有沉重的无力感。他本能地伸手想去拍拍和和的头,却在中途生硬地转了方向,最后只是轻轻搭在和和的小臂上,片刻后又收回。

恰在此时,他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他听了一会儿,沉声说:“好,我马上回去。”随后站了起来。

和和也放下捂着手,仰头看他,脸上还挂着几滴泪。

他伸手拉她起来:“我先送你回去。你去哪儿?公司?还是家?”

和和没反抗,乖乖地穿鞋,跟着他走,等车已经开出十分钟后说:“我在这儿下,我忘记我是开车出来的了。”

郑谐没停车:“钥匙给我,我让小陈把你的车送过去。你不要乱想,好好休息。我这几天不会打扰你。”

公司的事情很快就处理好。因为是管理漏洞导致,所以开了临时会议,只是心细的人发现,郑谐似乎有一点不在状态。

他开会时总是认真直视发言人的眼睛,从不会打断对方的发言。即使与他意见相左,他也绝不会出声,而是委婉地说:“如果我来做……”

没有人敢在他开会时开小差,因为他只消一个淡淡眼神瞥过去,就足以令人无地自容。

但今天开小差的恰是郑谐自己,不止一个人看出来了。

会议是副总主持的,主责部门经理在作长篇论述,而郑谐大多时间都没抬头,只在纸上用笔划着一些记号。

口若悬河的发言人有点窘,疑心是否自己太言之无物,令年轻上司这样无聊。他讲完话后,有短暂的停顿,不知该怎样收场。郑谐突然说:“可否再详细地解释一下你刚才所说第二条的第三点内容?我没弄明白你想表达的意思。”

“呃?”发言人一时反应不过来。

郑谐将他那句式复杂的原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一遍。

在场之人俱惊,深感错怪上司。

只有韦之弦看得分明,郑谐是真的开小差了,只是他的记忆方式与常人甚为不同,有时他的大脑很像录音机,将内容机械记忆,事后再翻出来整理,比如刚才。

韦之弦因为第二天请了半天假,所以自觉地留在公司加班到很晚,将隔日要做的事情都提前做完。她准备离开时,发现郑谐还没走,于是进去提醒他,见郑谐在认真看文件。

她平时将文件按紧急程度放在不同颜色的文件夹里。每过两天她会去调整一次文件,将他还没处理完的文件重新排一遍次序。而黑色文件夹中的文件通常是最不需急办的,

郑谐将签了意见的文件夹堆到文件架上,已经堆了很厚的一摞。而现在,他在看黑色文件夹中的文件。

韦之弦说:“那份材料并不紧急。”

郑谐说:“我知道。”其实平时郑谐最不主张加班,认为加班是工作低效率或者无人道主义精神的体现。

韦之弦站了一会儿,又说:“我给您订一份饭吧。”

“不用,我不饿。谢谢。”郑谐头也没抬。

他接到杨蔚琪电话时,已经把桌上需要他看的文件都看完了,正无聊地在电脑上玩下棋。他有点累,脑子也乱,总之不想回家。

杨蔚琪说:“你前几天不是说,今天有一家磨菇店新开张,要去尝一下?我一直等你电话。”

郑谐想起来:“我忘记了,对不起。”

杨蔚琪很大方地说:“没关系,改天。你还在公司吗?工作很忙?”

郑谐抬眼看了一下电脑屏幕上大大的“youlost”,有些底气不足地说:“还好,已经快结束了。”

杨蔚琪说:“你是不是还没吃饭?我也没吃。我等你一起吧。”

郑谐说:“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他在办公室又磨叽了一会儿,他以前从没有这样的坏习惯,当他打算走的时候,杨蔚琪又来电话了。她说:“你还在公司吗?”

郑谐说:“正打算走。”

杨蔚琪说:“工作结束了?我带了点吃的给你,就在你楼下。”

大楼里已经没什么人,空荡荡的,他到电梯口去接杨蔚琪,见她提着很精巧的小盒子。

“你不用这样麻烦,我一会儿回家吃就是了。”

“等你回家你就会忘记吃饭了。”

饭还是热的。郑谐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

杨蔚琪说:“你不多吃点吗?我排了半小时的队才买到。”

郑谐又努力地扒了一半。

晚上他送杨蔚琪回家。因为她买饭的地方在老城区最热闹的街道,没办法停车,她是打车来的。

郑谐一路都很安静,他有话想说,却不知该如何说起。杨蔚琪见他沉默,也不多言。

到了她家门口时,她问:“你今天要不要上去坐坐?”

郑谐摇摇头,说:“我今天有点累。”他想起些什么,转头看她,“前些日子你说想出去玩两天,你选好地方了吗?”

杨蔚琪谨慎地看着他:“还没。你最近似乎很忙,还是算了吧。”

郑谐说:“我答应过你陪你出去一趟。其实我也有些话想对你讲。”

杨蔚琪蓦地推开车门。她说:“我明天可能要出差。等我回来再说吧。你早点休息。”说罢也不等郑谐出来送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走得很急,郑谐看着她的纤细的背影隐没进大门,在车里呆了一会儿,抽了一支烟,才离开。

他昨夜几乎没睡,回到家觉得困得睁不开眼,头又开始疼。他在药箱里翻来翻去,找出两片阿斯匹林与两片安眠药,也没看是否过期,就和着水吞下去了。

那药箱是有一回他受凉发烧,既没看医生也没吃药,生生地自己撑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全身无力,打电话把和和叫来了。后来和和替他准备了这个药箱,放得全是常备药。她不常来他这个住处,但每次来的时候,会把他的药检查一遍,将快到期的拿走,到楼下药店再去买回新的。

想到和和,他的头疼得更厉害,连心口都开始隐隐作痛了。

郑谐连澡都没洗就睡下了。只是他睡得并不安稳,又梦见一堆乱糟糟的事物,梦中的故事逻辑很混乱,醒来一个梦,发现那个梦原来在另一个梦中。

第二天他精神仍然不太好,而且从大清早就不顺利。

韦之弦不在,他做什么都更不顺手,而下属也频频出错,错误低级到他连纠正都觉得没意思。

郑谐涵养极好,从来不向下属发脾气,可是那天所有到到他办公室去的人,都宁可他朝自己发一顿脾气,也好过被他用那种难以揣度的眼神审视几秒钟来的舒爽。

中午他意外接到了父亲亲自打来的电话。父亲公务繁忙,除非他出了大事,否则根本不会给他打电话,即使要找他时也是让秘书通知郑谐。而郑谐从小到大,并没做过什么能惊动父亲的大事。

郑谐心头有不好的预感。

父亲问了几句他的近况,他像汇报一般用最简明扼要的词汇概况了最近的工作情况。后来父亲说:“听说你最近与一个女孩正在交往,已经有谈婚论嫁的打算,过几天带回来给我看看。”父亲的声音里难得地透着一点喜悦。

郑谐从指尖开始发冷。他顿了顿,小心地问:“您从哪儿听到的消息?”他很确定父亲根本没有机会听到八卦,而且即使听了也只会付之一笑。

父亲说:“和和。”

郑谐指尖上的那一点点冷意,渐渐地蔓延到了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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