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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皇帝 第一千五百零七节 游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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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晁错要上台?

最担心的自然莫过于儒家。

这两年,儒法之间的对立情绪已经越发高涨了。

法家的巨头们揪着儒家的‘直躬案’和‘三北案’,穷追不舍,意图在道统上否定儒家的‘道’。

儒家当然不会坐以待毙,挖出秦代的法家的黑材料,狂黑不止。

几乎将法家打扮成为了秦亡的罪魁祸首。

两者之间在思想层面的交锋是如此激烈,以至于,儒法两派的士子,现在已经可以一眼就能分辨出来了。

儒生,必戴儒冠,穿儒服。

而法家士子,自诩拂士,头戴的是獬豸帽,身穿的是绛衣,这种绛衣是深黑色的常服,以白线镶边,是从过去的典狱官和刑名官吏的常服基础上改进而来,所以法家成为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制服党。

而儒法对立至斯,两者的合作基础,荡然无存。

剩下的只有竞争和对抗。

“独错不可以为相!”坐在自己家的院子之中,品茗着来自齐国历山出产的顶级茶叶,董仲舒脸上带着些许的怒意。

他修养素来很好,但,晁错将成为丞相的消息,还是让他无法安奈内心的愤怒和恐惧以及嫉妒。

明眼人都知道,晁错一旦入主丞相府,对儒家来说,就是一个灾难!

抛开晁错的法家背景不谈,单纯以他的性格和行事风格来说,他要上台了,第一个要怼的,恐怕就是齐鲁吴楚地区的儒家学苑。

他甚至都不需要表态,只需要卡一下儒家各个学苑每年的补贴款,随便找个借口理由拖上几个月,或者干脆扣着不发。

那儒家各大学苑立刻就要陷入财政危机。

特别是他董仲舒的广川学苑,一旦没有了每年朝廷和天子的补贴款。

那现在盛极一时的广川学苑,立刻就要陷入危机之中。

更何况,丞相能打的牌还有很多很多。

尤其是,丞相手里掌握的考绩评价大权,简直就是杀手锏。

董仲舒觉得,若自己做到了丞相之位上,也肯定会拿着丞相的权力,为难和刁娜法家出身的官员。

至于借口?不要太多了。

譬如,某人上计考核,按照制度,本该升迁。

这个时候,自己只要说一句‘XX是个好官,XX县百姓离不开他呀……’

这个对象不就要被按在该地了?

汉家县令一般四年一动,换句话说,四年按一次就可以了。

而一个人能有几个四年?

特别是,儒家的士子,普遍存在动手能力不足和眼高手低的毛病。

出人才和能吏的几率,本来就远远小于其他学派。

换句话说,晁错做了丞相,压根不需要费太大力气,压住那几个特定的对象就可以了。

只要按住了这些儒家的顶级精英和人才的升迁之路,那,儒家永远也不要想在政坛上取得什么地位。

永远只能当一个在野派,只能做一个名义上的第一大学派。

“董子言重了啊,言重了啊……”坐在董仲舒对面的,却是一个头戴着獬豸帽,穿着一席两千石官服的老翁,这老翁正是当今法家学派在理论界和思想界的扛把子,晁错的授业恩师,两千石《法经》博士张恢。

这两年,儒法虽然辩论不休,下面的年轻人,更是势同水火。

但,高层的学者们的关系,却并未破裂。

张恢经常会来董仲舒这里蹭饭,而董仲舒而时常会去张恢家里坐一坐。

这倒不是两人臭味相投,相见恨晚。

实在是儒法两派,虽然都觉得对方是个混账,但回过头来仔细想一想,却都还存着将对方收入自己后、宫,做个小妾的希望。

毕竟,大家都不傻。

儒法联手的威力有多强,不需要去考虑。

不管是用外法内儒,还是儒皮法骨之策,两派携手,足以让黄老派、墨家和杂家,统统都跪下来唱征服。

甚至足以垄断法律、道德和思想的最终解释权。

可惜……

未央宫不会允许出现这样的情况。

无论是董仲舒,还是张恢,都深深的明白,当年石渠阁之会前,自己收到了一些什么讯号?

当今天子在当时,已经发出了明确而强烈的信号——儒法合流?不可以!

儒法只能竞争!

而这位天子的意志,是不容任何人违背的。

谁违背,谁就要吞苦果。

看看现在长安的列侯集团们吧!

元德元年至今,汉室列侯数量虽然基本保持一致,但人却几乎换了一批了。

七年时间,上百位列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下台了。

活下来的幸存的旧贵族,几乎都是类似桃候刘舍这样的‘永远拥护圣天子,谁是天子拥护谁。’的墙头草和马屁精。

面对这样的局势,儒法两派,除了暗自叹息一声,然后调转过头,互怼之外,已经没有其他任何选择了。

“济南的伏公,不久前遣子来长安,带了一句话给我法家的各位晚辈……”张恢微微笑着,对董仲舒道:“董子,想知道伏公带了一句什么话吗?”

济南伏生,当世诸子百家都共同尊崇和尊敬的长者。

哪怕是董仲舒、张恢这种级别的学者,在他面前,也必须毕恭毕敬,执弟子礼而拜。

因为他是《尚书》唯一的嫡系传人,仅此一个理由就足够了。

对于当代的中国文人士大夫来说,有两本书,是必读的。

一本是《诗经》,一本是《尚书》。

这两本书是先王精神和意志的集合,承载了远古先民与贤者的智慧。

不管是谁,无论是谁,都需要从这两本书中寻求祖先的指引和先王的智慧。

它们就是中国的《圣经》。

诸夏文明的至高圣典!

孔子为何地位这么高?

因为他保护和重修了《诗经》。

是以哪怕法家的先贤和士大夫们,虽然不喜儒家,却也不得不认为‘孔子,周公之后之圣人也’【韩非子语】

而济南伏生,在秦末战火之中保全了《尚书》,并且带着它,来到了汉季。

仅此一个贡献,就足以使之成为诸子百家都共同认可的领袖。

是以,听到张恢的话,董仲舒连忙拱手问道:“不知伏公老大人,带了什么指示?”

“四个字……”张恢呵呵一笑,说道:“吴越同舟!”

“吴越同舟?”董仲舒听了,也不得不沉寂片刻。

这四个字的意思,太浅显不过了。

吴越同舟,共赴危难。

显然,伏生站出来表态了,他要求儒法两派放下分歧,团结起来。

无论是儒家,还是法家,都必须遵循这位长者的教诲。

这不是尊敬伏生自己,而是尊敬《尚书》之中的先王和先民的智慧。

“老大人公忠体国啊……”良久,董仲舒长叹一声。

他自是知道,儒家假如真要犟起来,为难晁错,阻止晁错坐上那丞相的大位。

这确实有可能成功!

因为晁错的仇敌,遍及朝野!

旁的不说,那南越王太傅袁盎和他那些朋友、兄弟,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的。

因为,他们想活命,就要怼死晁错。

但问题是……

成功以后呢?

今天,儒家联手晁错的政敌,阻止了晁错上位。

必定会与法家彻底决裂,从今以后,恐怕张恢不会再来自己家喝茶了。

而自己也再也没有脸面去张恢那里蹭饭。

这倒不打紧。

无非就是失去一个可以辩论和交流的诤友。

问题真正的关键就在于,儒家要作一次大死!

几乎不需要想太多,一旦儒家这次火力全开,怼下了晁错,弄碎了晁错的丞相梦。

显而易见的,毫无疑问的,未央宫的主人必定会认为——儒家这是在针对他!

这才是最麻烦的事情!

自古,没有任何人能在得罪了天子后,还能活蹦乱跳的。

更何况,这还是一个姓刘的天子,还是一个自证天命的天子!

这个后果,儒家承担不起!

这些年来,董仲舒看到了无数得罪他的人的凄惨下场!

朝鲜卫氏、匈奴孪鞮氏,还有齐鲁四王、鲁儒、以及无数曾经想要挑衅他的人或者组织。

倘若儒家一身伟光正也就罢了。

因为这位天子比起他的父祖,似乎比较喜欢讲程序,哪怕再不喜欢某个人,也不会无缘无故的编织罪名。

但问题就麻烦在这里了。

儒家自己是一屁股的翔啊!

立国之初,与高帝对着干,给项羽披麻戴孝的陈年往事就不谈了。

近些年来,儒家各派的学苑内部的破事,也是层出不穷。

裙带关系、家族纽带,各种利益纠葛,简直让董仲舒自己都不忍目睹。

真要得罪了这位天子,他只需要派出他忠诚的绣衣卫,三个月就能把儒家查个底朝天,将那些破事抖落在天下人面前。

到时候……

儒家就真的要成为一只死狗了!

还要被其他人踩上一万脚!

所以呢,其实,董仲舒和其他儒家巨头们,是不敢也不能在晁错上位丞相的事情上真的站出来怼的。

最多象征意义的声援声援,呐喊呐喊,摇旗助威可以,真要上阵,第一个打退堂鼓的就是他们了。

没办法,自己心虚啊!

这些时日,太学里的风潮和风波,不过是一个假象,一个烟雾弹。

儒家真的要全力反对晁错,就不会只是在太学里这么玩了。

也不会只在长安城里叽叽歪歪了。

必然是全天下的儒生都要撒泼打滚,各地县衙和府衙,都会被‘吃瓜群众’包围。

由此从下到上,层层施压,到时候,晁错哪里还需要上廷议?

怕是明岁的大朝议上,就要主动鞠躬下台,以此平息民愤了。

毕竟,他晁错是天子的臣子。

作为臣子,怎么可以让君父为难?

必定要引咎辞职,以谢天下。

只是……

儒家显然也不愿意让晁错就这么轻轻松松的上台,那跟向法家低头认输,举手投降没有差别。

儒家这么做,其实就是开价了。

政治,政治,其实就是交易与妥协嘛。

儒家的人,虽然可能动手能力和刷政绩不如法家。

但说到玩弄权谋,搅动风云,这方面,诸子百家之中他们称第二,谁敢称第一?

法家自也不傻。

法家的核心理论,就是权、术、势。

法家的精英们,更是身体力行的践行了这些理论,哪里看不懂儒家玩的这些把戏?

所以,在拿到了伏生的递话后,张恢立刻就赶过来找董仲舒谈一谈了。

“是啊,老大人胸怀天下,吾辈望尘莫及……”张恢听着董仲舒的话,也是笑着说道:“无论儒法,皆为天子之臣,社稷之学,无论贵我两派,分歧多大,终归,儒生与法家拂士,皆乃欲上佐君父,下安黎庶之君子也……”

“今天下升平,三王之治可期,五帝之道可现,贵我两派,不应该在此时内讧,而应当精诚团结,共佐君父!”

对法家来说,当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晁错推上丞相之位。

道理很简单,一个丞相,通常能带出一箩筐的丞相。

当年,黄老派怎么兴盛的?

萧何推荐曹参,曹参推荐王陵啊!

汉家的政治体制决定了丞相的权力庞大,也决定了丞相拥有足够的影响力来影响下任丞相的人选。

为了晁错能上位,法家这次是豁出去了。

倒是济南的伏生这次居然隔着几千里发话,让张恢有些意外。

倘若他没记错的话,这位老大人,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对朝堂的人事任命表过态了。

不过,仔细想想的话,也可以理解。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伏生老大人,同样是晁错的老师。

当年,晁错曾经在他门下悉心听讲和服侍一年之久!

有着这个香火情在,伏生发话很正常。

但不正常的是——他在这个时候发话。

几乎是掐着表,恰到好处!

“正是如此……”董仲舒笑着说道,济南伏生发话,他同样很意外,但,他懒得去想太多,对他来说,伏生就是一个台阶。

有着这个台阶,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下台。

哪怕传出去,外人也不会说他儒家低头认输,怕了法家。

天下人只会称赞‘儒门诸公尊老敬道,公忠体国’。

不过……

晁错想当丞相可以!

反正也拦不住!

但,你法家准备开个什么价码让我儒家配合呢?

要知道,儒家虽然清楚,自己大约是很难阻止晁错上位,除非冒着得罪天子,获罪于天的风险。

但问题是,虽然阻拦不了,但是可以恶心啊!

旁的不说,随便指使几个门徒弟子,玩一出撒泼打滚的戏码,再制造声浪,让晁错狼狈不堪,完全可以!

所以呢,法家想要让晁错舒舒服服的坐上丞相宝座,还是要开价,而且必须给一个足够的价码。

不然,儒家不会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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