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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金枝 第056章 十安心思
从林子里走出去,眼前豁然开朗。
树林就好像一道屏障,那边是稻田,这边则是一处如世外桃源的村庄。大人在土地里劳作,孩童聚在一起嬉戏打闹,鸡鸣狗吠之声此起彼伏。
何谓人间,这便是。
时不虞轻声道:“这才是真正的盛世繁华一景。”
前方的阿伯听到了,回头哈哈一笑:“姑娘一看就是读过书的,像我们只会说,今年日子过不下去了,今年还能吃到口饱饭,今年还能剩口余粮,今年又增了个什么税。”
“您这才是最实在,我这都是虚的。”
“就是太实了。”阿伯叹了口气:“饮水税踏路税都出来了,接下来不知道还能出什么税来,这日子也是越来越难咯。今年收成是好,但是家里多半也是留不下的。”
“因为多出来的这个税?”
“是啊!名目都出来了,这税不交也得交,今年交了,明年不也得交?可谁又说得好明年是不是丰年?”老伯摇头叹气:“哪有年年都是丰年这样的美事,老汉就盼着别再增加别的名目咯,如今我们的日子过得还不如我们爹那时候,更不能和祖父那时候比,一代比一代难了。”
时不虞一脚把石子踢飞,往前倒四十年都好过,倒五十年,却也未必。
大佑朝建国一百八十年,有过辉煌强盛的时候,但是在差不多一百二十年的时候内忧外患同时爆发,有过近十年的紊乱。要不是启宗皇帝有能力有手腕,手下还有一帮能臣力挽狂澜结束了那个局面,又给大佑带来了近五十年的安宁,大佑朝已经走入一个王朝的末期。
白胡子给她讲得最多的就是那十年的故事,那叫一个精彩纷呈,就好像他是亲历者一般,可是他不认。
时不虞有点走神,白胡子到底什么时候才给她来信?
“就是这了。”老伯扬声喊:“老婆子,来客人了。”
“不是客人,就是来讨口水喝。”时不虞朝屋里走出来的老婆婆笑得像个乖孩子:“阿婆,打扰了。”
老婆婆摆摆手,转身又赶紧进了屋。
“来屋里坐。”老伯热情的招呼两人进屋:“坐这,过堂风最凉快。”
时不虞坐下,一把拽着言十安坐到自己身边,边道:“您这屋子真敞亮。”
“哈哈,前两年才修葺过。”老人显然挺得意这事:“儿子在京里做事,是村里挣得最多的,还把村里的几个娃儿都带去了。”
正说着,老婆婆端着两碗水出来。
时不虞起身接过来一饮而尽,半点忌讳也无。
言十安见状也将水喝尽,心里莫名就觉得痛快无比。母亲不允许的事,他恨不得今天都要做全了。
时不虞笑:“这井水甜得很。”
“咱家这口井是村里最好的,谁家做席面都来我家打水。”
几桩事都是老人的痒痒肉,一说一个准,时不虞顺着这话题就把人捧得飘不着北,逮着机会就把想问的事问出了口:“这踏路税不和粮税一起缴吧?”
“不一起,踏路税就在三天后,得把家里都掏空了。粮税会晚一点,这粮食还在地里,收上来,晾晒干,最快也得十天半个月。”老伯说起这事就气哼哼的:“孙女许了人家,本来还想着扯块布做身好衣裳,这下是做不成了。”
“我听说还强行勾兵丁,您家还好吧?”
“我就得一个儿子,这事倒还好,儿子多的人家这次都逃不脱。”
老伯脸上一时愤怒,一时叹气。以他的年纪,从一个相对稳定的时代到如今的逐渐不稳定,他亲身经历,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庆幸婆娘身体不好,只生了一个儿子,儿子下边又只得一儿一女,从这事里逃了开去。可村子里这段时间哭声不少,他心里也不是滋味。
眼角余光看了言十安一眼,时不虞没有追问更多。
慢慢来,不着急。
时不虞转开话题,重又说到老伯欢喜的事情上,把人哄得知道他名叫江连,带着他们去地里看了看,村子里走了走,和村正都认识了,连他儿子在哪里做工的事都摸得清清楚楚。
离开时,时不虞还留下了一个长长久久:“我们常要去京中亲戚家,到时再来您家讨水喝,您别嫌我烦。”
“你只管来,不缺你一口水喝。”江连越看这姑娘越亲近,就跟自家生养的似的,还真盼着能再次见到,倒是她兄长看着没那么好说话。
离开时,时不虞从‘哥’的荷包里抓了一大把铜钱,趁阿伯不注意放到桌上。
两人沿原路返回,站在一片金黄中,时不虞道:“若是没有踏路税,他们的日子会好过些。”
“饮水税也不应该,水自天上来,自地下来,便是要收税,也该由天收,由地收,与他何干?”
时不虞笑着看向他:“替百姓不值?”
“本就不该。”
“可是上次,你还只想百姓生怨于你有利。”
言十安福至心灵,突然就明白了那次时姑娘的沉默,是因为他只看到了对自己有利的事,却没想到对真正承受这些税的百姓有何影响。
时姑娘,不是以他是谁的儿子在要求他,是希望他有君王的思维。
因为他可能会坐上那个位置。
只因为他是计安。
可哪怕她是这么想的,却从不曾把这些强行加诸在他身上,以他这个身份无法且不能拒绝的理由要求他如何如何做,而是把他带到这片稻田里,带到百姓面前,让他看到,让他听到。
她只把他当成了计安。
真开心啊!言十安想,不论她心中有何算计,不论她有何盘算,在这世间终于有个人,只把他当成了计安,无关他人。
在这一刻,他活着不是为了任何人,只为了他自己。
“不虞。”
时不虞一愣,转头看他,言十安平常不这么唤她。
“我想给你一个独一无二的权力。”言十安看向她:“当你觉得我有不对的时候,无论任何时候,任何事,把我拽回来。”
“你是不是昏头了?”时不虞给他一个白眼:“等你坐到那个位置上我早跑了,才不会管你,我们的交易可顾不了这么远。”
是这样吗?言十安笑了笑,可他并不这么认为了,怎么办呢?